文/清華大學金融科技研究院區塊鏈研究中心
尋找監管與創新之間的平衡一直是技術應用和行業發展的關鍵，區塊鏈技術及其產業發展變革也不例外。經歷了區塊鏈行業的早期野蠻生長，各國監管機構近幾年陸續發聲，對此保持密切關注。特別是2019年6月Facebook正式推出其牽頭的旨在改善跨境支付和匯款服務的Libra項目之后，全球監管機構的反對聲和支持聲不斷，其中不僅包括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國際清算銀行BIS、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國際組織，還包括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瑞士等國家。
在把握好監管的時機和力度的同時，中國、美國、英國、日本、新加坡等不少國家以不同的政策積極擁抱區塊鏈技術在實體經濟的應用和創新，如中國DC/EP央行數字貨幣的研發推進。2019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學習會議時提到，區塊鏈技術的集成應用在新的技術革新和產業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要把區塊鏈作為核心技術自主創新的重要突破口。
在這一背景下，清華大學金融科技研究院區塊鏈研究中心于2019年10月28日邀請到歐陽默(Dr. Omer Ozden)就區塊鏈的應用、創新、監管以及Libra的進展為主要內容進行專題交流。歐陽默是石木資本和RockTree LEX兩家公司的董事長、以及真格基金國際合伙人。LEX是一家為尋求國際資本的區塊鏈項目提供全球法律合規、專業項目執行與國際發展的專業區塊鏈服務平臺。歐陽默與美國國會的區塊鏈小組以及證券監管委員會SEC有密切合作，為其提供關于區塊鏈和加密貨幣的立法和政策制定咨詢。歐陽默自06年起便擔任Facebook的法律顧問，深度參與了Libra的兩次聽證會。
以下為專訪內容：
區塊鏈研究中心：作為中國互聯網行業的深度參與者，您什么時候開始及因何種機會開始專注于區塊鏈項目并在中國和美國發展業務?
歐陽默：20世紀90年代的中美商業活動主要與互聯網技術有關。1991年，我第一次來到中國，那時候我與朋友在臺北聯合創辦了一家計算機公司，后來因為蘋果公司Macintosh的推出，我們的公司因失去了市場競爭力而倒閉了。1996年，在徐小平和俞敏洪的邀請下我來到北京，成為了新東方的法律顧問。在后來的幾年，我參與了很多中國首批互聯網行業的風險投資和IPO，雖然互聯網行業在當時受到了一些限制，但是我所在的法律團隊后來發明了VIE架構，開創了中美科技類企業的外商投資渠道，因此幫助了網易、百度和阿里巴巴等企業在納斯達克和紐交所等證交所的上市，所以我的大部分時間一直都放在科技領域。就美國來說，在2006年，Facebook還沒有上市的時候，我就成為了他們的法律顧問。對于區塊鏈行業的關注是在3年前，因為區塊鏈行業的現狀和我當年在中國經歷的互聯網浪潮非常相似——作為一個全新的行業，監管和政策等各方面都不明朗，從業人員中有踏踏實實做產品的，也有許多渾水摸魚的，所以我的使命從未改變，希望通過合法合規的方式，連接北美和大中華地區，幫助優質企業和項目在區塊鏈行業更長遠地發展。這也意味著，我們非常注重政府關系和法律合規，就像當年我們支持中國在互聯網技術和法律方面的進步一樣，我也希望能促進區塊鏈行業更健康的發展。
區塊鏈研究中心：現在有不少區塊鏈公司從事跨境支付業務，旨在解決現有痛點。請您從法律角度分析，基于區塊鏈的跨境支付行業存在哪些法律和監管風險?
歐陽默：需要遵守的法律和規則非常多。首先，項目必須注意的基本規則是反洗錢和KYC規則。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許多好的項目都以最嚴格的標準為基準，以便它們能夠滿足最嚴格國家的要求。反洗錢金融特別工作組(Financial Action Task Force)提出了一些新的準則，很多國家和交易所都以此為標準。
此外，還需要注意不同司法管轄區中關于數字資產相關的牌照要求，同時更需要考慮的是公司結構、法律協議以及每個國家及地區的稅務等一系列問題。正因為每個國家的法律法規各有不同，而區塊鏈行業作為一個可以連接全球的行業，就更需要公司及項目在一開始創立時就嚴格按照當地的法律法規制定公司框架。就我們與各國監管部門的交流情況來看，我可以說，法律對區塊鏈和加密貨幣行業的監管會越來越深入和滲透，這是行業長遠發展的利好。
圖：歐陽默在聽證會現場
區塊鏈研究中心：Libra白皮書發布后全球監管機構的反對聲和支持聲不斷，當前美國國會支持和反對的聲音是否強烈?
歐陽默：國會議員比參議院議員年輕，所以相比于參議院議員，國會議員更了解Libra和加密貨幣。在國會，了解區塊鏈和加密貨幣的主要是共和黨人和部分民主黨人。對于Libra來說，很多人反對Libra，因為Facebook參與了這個項目。許多民主黨國會議員對Facebook的其他行為感到不滿，尤其是關于劍橋分析丑聞所涉及的隱私問題。Facebook因此被美國政府罰款50億美元，雖然這筆罰款對Facebook的運營沒有造成影響，但這筆罰款也是美國歷史上對科技公司的單筆最高罰款。
目前我們與最支持區塊鏈的國會領導密切合作。這包括國會區塊鏈核心小組主席及成員：國會議員Tom Emmer、Darren Soto和Bill Foster。我們幫助美國國會制定了關于區塊鏈的新政策和規定。這次Facebook聽證會后，我們還召開了一系列閉門會議，國會邀請我返回華盛頓特區，就如何制定促進創新的規則和條例進行討論，并與國會的50名議員交流法律法規的政策走向。雖然在聽證會現場直播中大家看到的情況并不盡如人意，但是閉門會還是取得了令人期待的進展。我可以說，美國政府并不是沒有在推進區塊鏈和加密貨幣技術與法律。事實上，美國政府目前提出的監管框架在某些方面遠比新加坡和瑞士更完善，更能促進科技創新，所以耗時較長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我同時也與反對Libra的國會領導進行了討論，例如主席Maxine Waters女士。他們反對的主要原因在于對Facebook的不信任，大家可以看看扎克伯格和Waters主席的討論的照片，Waters主席滿眼怒火。
區塊鏈研究中心：Libra反對者提出的哪些問題比較難解決?
歐陽默：反對者提出的很多問題與區塊鏈和加密貨幣無關，更多的是關于隱私、Facebook的少數民族雇傭策略以及經濟歧視，經濟歧視指那些生活在貧窮地區的低收入用戶將會被忽略。另外，Libra本身及其結構也存在問題。我認為，Libra需要簡化，一攬子貨幣有些復雜，如果錨定美元Libra會獲得更多支持。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2018年9月紐約州政府已經批準了2種穩定幣Pax和Gemini，他們都是以1:1的比例錨定美元。這些都為政府批準Libra創立了先例。同時，結構簡化也有助于Libra跳出美國證券法的要求，包括證券交易委員會1933年發布的證券管理條例。Libra協會和Facebook都在考慮這些問題。
區塊鏈研究中心：有國會議員建議，把Libra作為證券監管。您認為，把Libra或其他代幣定義為證券有什么問題?
歐陽默：很多代幣是“實用型代幣” ，不是證券。他們是有使用價值的，比如用來購買商品或者服務。但是，很多項目發行代幣的目的只是為了投機買賣。這就變成了投資，而沒有實際用處。這時候他們就是證券。證券，有很多要求，需要披露很多信息。真正的實用型代幣，就像是星巴克的卡片，你不需要披露太多信息就可以出售。
2018年1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的委員說所有的代幣發售都是證券。然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金融科技的負責人說，他已經見證了1000次代幣發售，但都不是證券。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已經為實用型代幣制定了明確的規則，日本、瑞士及歐洲的其他國家同樣如此，而美國采取的是相對限制性的方法。這就是為什么代幣項目需要符合證券法規。我們RockTree LEX的大部分律師，包括我自己，都是區塊鏈行業的證券律師。我們投資了很多高成長類科技項目，也為很多這類項目提供了法律支持。
區塊鏈研究中心：您認為美國的現行法律可以滿足Libra的監管需求嗎?如果不能滿足，需要加入哪些條款?難點是什么?
歐陽默：美國的現行法律可以滿足監管需要，但是需要時間。如我之前提到的，Libra后續可能需要簡化，以達到美國監管的要求，同時也需要在美國獲得批準并取得牌照。
區塊鏈研究中心：扎克伯格說目前Facebook最大的競爭者是支付寶。您是否同意?為什么?
歐陽默：當然，Facebook想要復制支付寶和微信在支付以及其他多功能應用上取得的成功，但是我并不贊同扎克伯格所說的Facebook/Libra最大的競爭者是支付寶。Libra提出的是每個人可以直接擁有錢包里的數字資產，是基于區塊鏈技術達到的即時鏈上清算，可以極大地為世界各地的用戶提高支付效率。支付寶目前還沒有達到這樣的水平。
區塊鏈研究中心：Libra團隊內部面對各方論調持怎樣的態度?
歐陽默：Libra團隊內部態度非常積極。雖然目前有很多障礙，主要是因為美國政府對Facebook不滿，但是上周Libra協會已經在日內瓦成立，并且選舉了董事會，及21個初始成員。
他們會采取新的策略。策略之一是會使Libra更國際化，會讓它所有成員都為其發聲，比如安德森·霍洛維茨基金的Katie Huan已入董事會，會在Libra承擔更多公共職責，還有Xapo以及沃達豐。 現在還處于發行全球化、合規化穩定幣的早期階段，所以鑒于Libra巨大的影響力，實現這點還需要一段時間。
然而，我預測未來，那些可以用區塊鏈技術提高支付與金融效率的團體會發行穩定幣。比如，中國石油、埃克森石油可能有他們自己的穩定幣，甚至沃達豐也可以發行自己的穩定幣，如果它不加入Libra的話。
區塊鏈研究中心：Libra的決策機制是什么樣的?決策者們會定期召開會議討論未來的發展嗎?
歐陽默：Libra協會上周剛剛成立。目前有5位董事會成員、21位協會成員定期召開會議，同時還有運營管理會議。下一步是修改加入Libra協會的內部要求。什么樣的成員可以加入Libra協會有公共標準，也有內部標準，目前正在修改，主要是考慮到Libra的全球策略以及近期有成員退出的情況。
區塊鏈研究中心：作為知名法律專家，您認為法律從業人員應該如何為區塊鏈行業做出貢獻?
歐陽默：在區塊鏈發展過程中, 我一直相信法律和科技是相輔相成、相互成就的兩種手段，二者缺一不可。沒有技術，這個行業不可能發展，而沒有法律的制約，人類社會的構建就只剩下道德的約束。在這個有著70多億人口的地球上，僅有道德的約束顯然是不夠的。這也是為什么在法律法規沒有完善的背景下，產生了很多渾水摸魚的項目的原因。目前我看到，許多項目和公司為了節約成本，不惜以違反當地法律為代價野蠻生長，而那些投資者都愿意參與的優質項目往往既擅長技術又重視法律合規，比如Libra、Ethereum、EOS、XRP這些全球化的項目，在一開始就很注重合規。
此外，我們也非常重視與世界各地政府和團體的合作，幫助他們制定區塊鏈政策和法規。2018年RockTree LEX向美國、加拿大、瑞士監管機構提交了《實用型代幣指南》，2019年向美國國會及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提交了《證券型代幣指南》。我們還參與了新加坡MAS和泰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關于監管和政策的制定。所以顯而易見，許多國家都在緊鑼密鼓地制定鼓勵科技創新和應用的法律。我很高興RockTree成為了這一進程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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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標題：尋找創新與監管的平衡——專訪Libra聽證會參與者歐陽默博士 (Dr. Omer Oz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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